山雨明阴

云亮人 忙期末、憋文、填坑

【云亮】捕捉一只乾元

饱受雨露期折磨的贵公子诸葛亮欲寻一乾元解决情潮,于是赵云便到了府中


架空古代abo,o尊

原名叫偏心(不是,原来没有名字)

养成了每月一号发文的坏毛病(绝对不是因为强迫症Σ(|||▽||| )







秋叶梧桐黄金井。

夜来霜重,珠帘不卷。

廊庑院内碎石花径,绵延到翘角入云檐下楼阁。冷露暗香悠然入屋,纱幔轻动,秀松摇曳,清香冲淡室内朦胧异香。叮铃当当,清脆入耳,帘下纤细墨影一晃,执扇的手挑开珠串进屋。

垂帐掀了,金漆点翠玻璃曲屏隔开两小间,一边通了热汤,一边是红木衣架。

诸葛亮立在烟粉色的纱帐下,踱步不进,只在早被下人布置得云蒸霞蔚的外厅站定。


屋内……是一个乾元。


落地两盏描金宫灯恍惚地亮,映出榻侧跪立的人影。男人前襟半拢,雪白素罗银丝暗纹,光影下是大片的祥云图案。他眉眼修长舒朗,松散里衣不掩丰神俊逸,是锋利漂亮的脸庞;薄衫披肩,腰带松松系着,胸口一片刀雕般挺朗肌肤。

他一动不动,面上一点神情也无,在这光下看来,有点不似真人的感觉。


直到陈檀暖玉香中挟了些旁的香味,夜来暖香不知何时沾染上桃花味道,在堪称静谧的屋内愈发汹涌地冲刷理智,勾起人心里腹下火苗。

那风姿郁美的贵公子低不可闻地叹气。

这才拢了衣摆起身,绕过曲屏进到里间。



乾元呼吸一滞。

他未曾抬头,能感觉到身后来了人。

府中主人上了软垫便褪去锦屦,白足嫩趾纤纤细步,绕到男人身前的小榻坐下。青衫随微步生风,霎时桃花浓郁沁人,芬芳馥郁。

从未接触过坤泽的男人红了脸,脊背僵挺以掩饰绝美信香带来的身体变化,不自然地稍侧过了身。


家奴在没有家主的准允自然不可妄动,哪怕只是跪伏于地时稍侧身子。

只不过眼前这位诸葛府的主人,年轻的坤泽诸葛亮,显然不多有管教家人的履历与架子。

更何况此刻他未必比这乾元又自在多少,手下状似漫不经心地敲打碎翎竹扇,心思却早在别处徘徊。



“赵云。”

漫长的沉寂过后,诸葛亮终于启唇,他的声音清亮透彻,带着坤泽特有的一丝软情。

跪立的男人俯首应下。

诸葛亮问:“洗浴过了吗?”

赵云依然低头,声音较先前分毫不改。


是个话很少的人。

诸葛亮心下稍许满意,起身向前进了半步,玉足几乎整个暴露在乾元眼下。

赵云别过脸。

直面坤泽的肉#体是对尊者的不敬,除非家主金口允诺。

“起来。”风姿特秀的贵公子褪下流云外披,一袭青衫松散在身上。那银白的长发被一支玉簪半绾脑后,缕缕银丝没入领中,慵懒随意的模样仍不失风度。

清澈秋水瞳上下打量眼前帅气的男人,赵云起身时刚好对上那漂亮的眼眸。视线相碰两人都一愣,诸葛亮怔怔,有那么一瞬的失神。

赵云却飞快又底下了头。


在赵云看不到的地方,诸葛亮颊边也飞上红晕。

他声线镇定,却难掩声色喑哑:“府中人可曾教过规矩?”


“……教过。”


“……好,”诸葛亮眼里烟波浩淼,“今日是我雨露期,按规矩来。”





鸳衾谩展,浪翻红绉。

风吹帘帐在外露的小腿肚上轻轻摆拖,那隐隐约约的痒,反倒更激起深处的su#麻。

被他握住手腕的坤泽发出轻微的痛哼,那脉搏跳动脉络分明的精致物件在他相比之下过于宽大的手里就像块被玩#弄的白玉,粗糙磨#着精细,厚重裹着蹁跹。


赵云俯下身时,能整个罩住这具漂亮的身躯。


诸葛亮几乎袒lu无余,轻飘飘的青衣在晃动中四散开来,被面上泛起的薄汗浸湿,近乎透明地贴在身体上。纤弱单薄的胸膛肋骨落下浅吻,锁骨深陷,颈间美人筋紧绷。


赵云自下而上看去,身下人眼里满是不正常的迷蒙涩欲。

未尝饮酒,却左右流波。

青丝媚眼不足以描摹此刻的诸葛亮,远山横黛拧成一团,眉头哀媚痛苦地皱着,像引诱,像求救,更是欲求不满的嗔怪,与深陷囹圄情欲的欲罢不能。


那双浅蓝的含水美目流转着浓重欲望,看着冰凉凉像是要落泪一般。眸色随着动作更凌乱渺茫,杳霭流玉,情雾缭绕。


境胜人幽。径冲花浪。


窄小的髋抖动着,红浪一潮一潮,热流一阵一阵。


身上人力气格外地大,寻好了姿势就不容反抗,一下一下往最深处递#送。坤泽带着哭腔可怜呜咽也换不得乾元多一些心疼。赵云知道他还可以,于是沉了心地往更深处开#发,直到泪水积蓄到饱满、流溢在滚烫脸颊,也不曾停止讨伐。


粉香汗湿染粉床褥,那青缕软玉枕全已粘上浓郁的桃香。


初经人事,渴望爱#抚与安慰的身子艰难扭#动。诸葛亮连动弹的力气没有,真就娇怯怯柳条腰难扶起,困沉沉强抬娇腕。

他想去搂赵云的脖子,却被躲过。那个沉沦欲望的男人只知道律#动,却一点柔情都不予施舍。

坤泽恼了些,奈何此情此景不能挺直腰背生气,于是委屈哭叫,绵软申斥。

乾元犹豫片刻,还是按照主人家的指令,乖乖环住了身下人的腰背。





诸葛亮混混沌沌地想到,这个“xing奴”似乎和别的坤泽家养的有些不同。


不喜言语,亦不爱讨好主人。


那便也罢了,姑且当做他天性如此。

可是到了床上缠绵之际,是不是过于凶狠了些……不听指令,为所欲为,甚至把主人家摆弄成跪#趴的屈辱姿势……

若非自己脾性好,也的的确确被满足到了,高低得给他踢下床。



若是换到别的坤泽哪里……怎么着也得落个倒反天罡的不敬之罪。

毕竟世间好男儿千千万,虽说没几个乾元能超过眼前这一位的。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搜搜寻寻也不是找不着凑数儿的。

况且……京城权贵,商贾巨富,还有宫中那几位,谁家后院不是姿容甚妙的乾元一抓一大把。

他喜欢的,倒还不一定对旁人胃口呢。









这世间,有天地,然后万物生焉。坤为地母,所以泽得众生;乾为天阳,乃天地之大德,所以生生者。

大哉坤泽,万物资始,乃统天地。至哉乾元,万物资生,乃顺承泽。

是以天下以坤为尊,乾为顺。

坤泽生而为主,何况其信香本就能让高大健硕的乾元们神志溃散,乖乖听控。

只要不结契,世间乾元无人能奈何一位体魄健全、信香浓郁的坤泽。而若非是极其强大的乾元,没有坤泽准予,又如何能强行抵抗信香的控制暴力结契。



有朝以来,高堂上金昭玉粹皇天威仪的,霸权守成铁血狠戾的,乾坤在怀志向鸿祚的,无一不是坤泽,也只有坤泽。



四大家族之一的诸葛家,满门权贵,京城首望。盛帝在时适值诸葛家三代帝师,最是荣华盖世、圣宠优渥。

后文臣得宠,太学也呈现出欣欣向荣之态,连带寒门庶子纷纷入仕,朝中新贵崛起,加之四大家族有人坏了才学,这才渐远了政治中心。

哪管越渐势微,三朝余威仍在,家中过去尽是些重臣,至今也与权贵皇家交好。

诸葛亮是家中独子,生来便是千娇万贵的诸葛家主、清贵名流。


只可惜生不逢时。自幼便会作词颂赋,被当朝太傅捧在手心教导养大。却自觉门第显赫,又深知今上心性,至今也空守一身才学,未曾沾染过朝堂军政半分。


出身经纶世代簪缨,不过一闲散贵公子,诗书为伴,声乐醉酣,梅鹤明月,花间酒间。









晨曦初露凝,金风旖旎,高树残星。

诸葛亮伏在床头,细细打量这个人的眉眼。

睡梦中微蹙的眉心,两道长眉斜飞入鬓,不甚挺翘却长如流羽的黑睫。那薄唇总爱抿着,明明落在身上是温暖柔软的触感。以及昨天夜里看得不甚清明,全靠双手双腿丈量出的绝佳身段。

无一不生在他心尖上。


他眉眼弯弯,纤指便要抚上这坚毅面庞。不想尚未凑近,玉腕倏地被人抓住。

诸葛亮一声痛吟,陡然想到昨夜他也是这般被大掌钳制在绮衾绫罗之间。

他有些诧异地见赵云眼神已完全清醒,全然不似方才还在深眠的人。



“别激动,”他撑着手臂俯下身,半拢在肩头的里衫彻底滑下,徒留白嫩与星星点点,“总归要留下,我知你心有怨气,不过既然到我府中,必不会让你再受前般磋磨。”



这位乾元高大俊朗,哪怕时常蹙眉,那眉眼间的冷淡与嫌恶也无不昭示着他受制于人。

乃至落魄如初见时,处在暗无天日的私密交易中市,被将近坤泽一腕粗的铁链牢牢捆住脖子,当作牲畜一样吆来喝去。也从未在那张脸上窥得半分屈从之色。


想来也是早些年出身不错,突遭变故的公子哥吧。


“都有肌肤之亲了,还是那么冷冰冰的。”得不到对方任何回应,赵云还垂着眼帘要从榻上起来,诸葛亮小声嘟囔。他凑近了些,从后面拢起赵云散在被褥间的长发,指尖穿梭发丝,尽是绵绵情意。

他为赵云套上中衣,真情实意道:“我心悦你,断不会为难你。”



赵云终于有所回应。他偏过头,眼里仍藏着阴翳,不过肯认真回应诸葛亮的话了:“赵某何德何能,不过下贱之身,能受公子青睐。”

他语气委实不佳。

却实在是诸葛亮第一次听他说那么多话。他当然欣悦地滤去话中自嘲与讥讽,而只满心满眼是眼前这个雪胎梅骨的人。


他想俯身碰碰身前人侧颊,又觉冒昧,便只拽了拽他的衣袖,没让他离开床榻。

欢爱过后晨起的身子恹恹泛上困倦,他只轻声说了句不必离去,便歪倚在软枕沉沉睡去。



自然也无从得知,赵云就这么静静坐在床边,倦怠神思中藏着血光,真就像尊没了心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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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纯晟皇帝笃神信鬼,是所谓无为大成之君。闲来无事最爱召来太卜令,再笼聚几个少时交好的公子王爷,笑闹般你卜一卜,我占一卦。



卜司占星,算到诸葛亮时啧啧作叹。

身边皇亲贵友个个好奇,诸葛亮也颇觉怪异,问那卜司,却死活不肯开口透露一二。

昭顺小王爷是个有脾性的,等不得一时半刻便要和那卜司老头急。

却让皇帝给拦下。


纯晟皇帝一派悠然姿态,带着些调笑意味对诸葛亮道:“孔明精于此道,不如自算一卦?”


那卜司竟驳了皇帝的话:“算人不算己,诸葛公子当知顺应天道,万物自然。臣既为司命,应遵天命行事。”


纯晟帝当然不恼,他向来表现得好脾气,更别说他比谁都信这老头。



反而诸葛亮莫名其妙,他从不在意自不自算之事,皇帝也深知这事才与他调笑。他此刻奇怪,乃因根本没算出自己命中有何诡谲之处。



倒是昭顺小王爷想起什么似的,凑到诸葛亮耳旁:“莫不是……在说你雨露期之事?你也快及冠的年岁了,总不能一直吃药度过罢……总觉得你一身药味,连桃花香都没了。”

他可羡慕诸葛亮一身花香了!





春风雨露,玉楼金阙,皇恩天赐,万民同泽。世世万物乘地坤而生,沐雨露恩泽,坤泽的雨露期是上天予生民福佑,是千秋万代、衍嗣绵延的根基。



但对于诸葛亮来说,却是最辛苦、最难熬的。

每每雨露期,总是粉汗盈盈,花香四溢,浸湿衣裳床褥,下面那朵小花更是泥#泞不堪,sao#痒难耐。日日夜夜疲折不堪,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早些年还能靠太医开的方子压一压,随着年岁渐长,药物也逐渐失了功效。上次雨露期被昭顺小王爷撞见一次,可把那金枝玉叶的亲王殿下吓坏了。



诸葛亮确也为此苦恼已久:“这番说来,那我又当如何?”

说完他便察觉自己所说不过废话一句。果然,这些不知收敛的坤泽们通通用暧昧而揶揄的目光上下打量他,眼神黏在人身上的感觉令人羞恼郁闷。


诸葛亮未尝多接触纯净的乾元,府中也不像别的权贵坤泽那般,大把大把地豢养乾元为郎为婿,以此慰藉雨露情潮。有他不耽于情欲之由,更多是洁身自好,亦不喜他人触碰。

及冠之年未寻夫婿,连个熨帖的人都无,独身至此。京中权贵,恐怕也就诸葛亮一人了。



纯晟皇帝笑意盈盈:“孔明年纪也不算小了,莫若改日朕寻个好由头,为你挑个夫婿赐婚?或是你有喜欢的,尽管向朕开口。”

诸葛亮颔首,算是应下皇帝好意,只不过他暂无嫁娶之意,不愿随便召个人进府结契。


于是昭顺王爷自告奋勇,要为他觅一位蓝颜知己。仔细询问过诸葛亮喜好后,便真竟在京中为他觅起良人来。





一时间诸葛家家主择婿风声在京中大盛。

四大家族毕竟香饽饽一块,不少人蠢蠢欲动,想巴结攀附从中获利之人数不胜数。

况且诸葛亮姿颜才学赫赫有名,家丁凋敝,又无甚实权。既貌美如玉又好拿捏的高贵坤泽,向来是人人趋之的。


诸葛亮被接连骚扰了几日,终于烦不胜烦找来昭顺,要他别再继续大张旗鼓为自己觅亲。

而要正经挑一名身家简单好拿捏的乾元,能安分守己伴他度过雨露期。

当然,首要的还是身材容貌。


说白了,便是要找个xing奴,作为解决情期的工具。和所有坤泽是一样的。

只不过诸葛亮心思纯情些,只愿留一个乖一些的乾元在身边,若能你情我愿,自己好生相待,也不算亏欠。



于是昭顺带着他来到私密中市。在这里,他见到了一身狼狈的赵云。





他从前去过中市,本朝不禁奴隶买卖,设有中市及掌市管理,有条件者可自行合法买卖。


可私密中市却是个法外之地,良天不佑,法理不容。只因此间不止买卖奴隶,甚至收卖诱拐良民,还有特意为贵人tiao#教的坤泽乾元,供人娱乐消遣使用。



诸葛亮在里面转了一圈,不巧看到些花花月月,羞得满脸通红。

正要离开之际,便见那牙子连拖带打扯着一个乾元过来。那乾元一身是血,满脸戾气,一张帅脸却挡不住如火如炬炯炯目光。


好脏的地方,好粗的铁链。诸葛亮白衣胜雪,琼林玉树,高贵的坤泽与这下贱鄙俗之人转侧之间对上了眸。


牙子跪下请罪,说新来的乾元冥顽不化不听指令,未经tiao#教,惊扰了贵人。


诸葛亮点点头,没说什么,甚至没多看一眼,由昭顺陪着便离开私密中市。



过了一日,家里便来了人,将那个名叫赵云的乾元带进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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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秋过,月已深,云已厚。院里一地秋海棠,宛若女子纤纤细影的花儿纷落。


这已是他们在一起的第四个月,秋去了,已步冬。京城的冬雪来得猛烈,花刚落,雪已覆上枝头。



男人站在那里,身姿笔挺,宛若苍松。天散白玉蕊,挂坠在深色围领,带着寒意的毛绒蹭在脸侧。可他恍若无知,仍就靠在那老木,仰头朝着青白天穹。


诸葛亮在屋内烤酒,倏觉外面雪大了些,于是拿了大氅出去,在檐下看到赵云立于虬折老木侧,若有忧思,若有所思。


半帘梅影香风,一内一外,一暖一寒。桃花不适应落雪的白,难耐冷气钻衣,只一会儿便要打颤。

诸葛亮迈进雪中,将氅披到人肩膀上。


坤泽矮他不少,想要整个将氅环过肩颈,还是有些困难。

赵云侧头看他,敛着眸光,却没有推却,只伸手拢了拢大氅。



说在一起,不过是每月由赵云伴诸葛亮度过那特殊几天。


乾元冷淡些,除了欲到深处的情难自拔,几乎没有柔情的时候。

昏沉几天一过,枕畔独留信香,雪一样清淡,青松一样凛冽,不论诸葛亮怎么埋头汲取,也更难得到片余安慰。


雨露一过,赵云便主动回到自己的屋子——他们初次欢爱所在那屋,诸葛亮教人收拾清爽后,安顿赵云住下。



最初他们一月就见那几天,入冬之后人容易乏困,诸葛亮出门少了,便爱叫赵云来身前作伴。

说是作伴,这人不过像块好看的木头搁那杵着,仍诸葛亮与他念诗说棋总是不理,只沉沉坐着。


诸葛亮无奈,可是在喜欢这个乾元得紧,拿他没有分毫办法,于是每日盯着这木头发呆。

木头也要喝水,于是诸葛亮承包了赵云每日茶饮烧酒。他闲情逸致逍遥久了,泡茶烧酒样样精通。

屋内香风一阵,红炉酝酿着酒意再一熏,赵云终于肯说些话,也不似最初般抗拒。





那日,诸葛亮询问他生辰表字,赵云沉郁许久,才黯淡回应:“风前絮,江中萍,三尺微命,几度梦中。我与贵人萍水相逢,何必知道这些。”

诸葛亮气梗,他与赵云确确实实只是浮世过客,但日后未必还似前尘。


他寻了个由头,不过心底扭捏,说出口时也结巴:“毕——毕竟要一起过雨露期,冷冰冰连名带姓,总觉得不是长久……”

肌肤相贴的感觉仿佛随着话语浮到面前。诸葛亮耳垂微微发烫,脑海里不自觉浮现纠缠身影。


赵云许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难得地脑中思绪一岔,莫名也想到些情景。



他怔默片刻,只道:“公子要知,云便说了。我字子龙。”


“子龙……”两个字在舌尖一绕,诸葛亮记在心中,脸上不加掩饰露出些笑,“好,子龙。”

他饮下手中一口酒水,酣畅玉液润喉,难得不辣反暖,倒教人脸上也蒸起红意:“子龙,今日宿我房中可好?”


赵云面不改色——他向来没什么神色,只叹了口气,道:“公子想要,云遵从便是。”


反而让诸葛亮闹了个大红脸:“不不,我,我是说……”他只是单纯想和赵云一起睡而已!并不是想要……要……



明明有属于自己的乾元,却夜夜颇尝相思之苦。

开#了#苞的身子颇觉乐趣,已是食髓知味。更难耐的却是一颗春心萌动,二十年孤孑一身,一朝尝尽人间欢愉,对方高大英朗,玉树临风,如何叫尚还青涩的坤泽不为之心动?

哪怕总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若当做闺房情#趣,也不是不可。

只是诸葛亮此事上做不到那么澹泊,于是每每想起都兀自苦闷,称得上独抱浓愁,恼那流水无情,木头不懂得开花。



赵云此人,应当是生来便该如春水般温柔的罢……不知是生于怎样的人家,又逢了何种变故,才成如今这般被冰霜包裹了内里,活生生一柄残剑,秉着点恨意留在人间。


他在恨什么?是不得不屈身于人的耻辱,还是突逢的家变后藏着什么更难以入目的真相……诸葛亮不得而知,只在交接赵云奴籍身份时略微了解了一些,知他家变至今堕奴来,不过一两年的时间而已。

这种事情,还是别多问了。



身侧之人睡下后仍钢板一块,诸葛亮偏头看他,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纱厨清冷,更无半点惆情蜜意。昏沉间雪又大了些,似有人将锦裘搭上畏冷的坤泽。









“什么?”四下一片哄笑。

诸葛亮难耐地捂住脸,不愿教人窥到更多心绪。



香厅雅宴,三四醉翁。玉楼琼殿黄金阁下,年轻的权贵坤泽们推杯交盏间,醉眼迷离,飘飘欲仙。

没有清谈阔论,所聊不过是些风花雪月,以及隐秘的床笫之事。



诸葛亮近日状态极佳,面若秋月,色如春花,一看便知被滋养的极好。

京中人人知晓他接了名乾元回家,这几月闭门不出,也不曾再见他与别的乾元接近,想必是对那人喜欢得紧。


“日日夜夜,萦损柔肠呢!”昭顺这样夸张地大喊大叫。

周围唏嘘声不绝。

诸葛亮以扇掩面,两颊滚烫似火燎,悄悄对昭顺嘤咛:“别说了……”

昭顺冲他眨眨眼,只调笑:“不是吗?”



怎么不是。

他日日与赵云出双入对,不论到哪都要带他在身旁。

那位乾元心思细腻,贴身照顾他的起居的这段时日,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舒坦熨帖。何况赵云还精通武艺,出门若有他随着,连带着侍卫家丁都不必一长串地带出去。



“你……你初经云雨,感觉如何?”昭顺对此好奇已久。奈何整个冬天,诸葛亮都不曾出府,闭门谢客,直到开春昭顺才有机会问上一问。

不过看这孔明整日与那乾元厮混在一起,想也是滋味了得,乐趣颇多。


诸葛亮忆及此处,咬唇凝思,凑近昭顺问,你家的乾元在那事上是不是也……是不是也……

昭顺奇怪,让他把话说明白些。

诸葛亮一咬牙,问他乾元在床上是不是都不大体贴,他最初几次雨露时虽然爽适,但赵云总是弄得他有些疼,不过最近似乎要好受得多。


昭顺小王爷花花公子一个,一花流连万绿中,睡过的乾元中庸数不胜数,在此事上可谓博识精通。他笑了笑,只对诸葛亮说,恐是你那乾元没有经验,只知横冲直撞罢!肯定是你没好好教……哦对,你也不大懂。

坤泽本面赤,听到最后有些无语,白眼还没翻完,昭顺便又暧昧地道,要不你把他送来我这里,我为你驯化一番,保准按你口味把人教得服服帖帖。



没想到诸葛亮脸色一变,完全不带思量地直言拒绝了他,甚至于语气都有些不佳,细听来像是动了怒气。他听不得别人说这种话,特别是针对的对象还是赵云。


昭顺吃瘪,不过他向来不与人计较这些。正想重新挑个话题逗逗诸葛亮。


这时雅间进了伙计,附身告诉诸葛亮,人已在外面。


诸葛亮明眸一闪,匆匆起身向在座告了辞,便离席去了。



昭顺半张的口愣住片刻。

他挑窗望去,繁盛酒楼下连廊小院,那个似乎叫赵云的乾元垂手在廊间,卓然而立。执扇的白衣公子很快下了搂,贴近他的动作亲密而急切,男人也将坤泽纳入身前,抬手的动作带出肩背壮实漂亮的轮廓。


昭顺喉间梗着未出口的话,隐约感觉到什么。





“你怎来这般早。”


同床共枕许是真能拉进彼此心境,赵云与最初时候已大有不同。

冬去春来,半载已逝,熙熙春日暖开的不仅百花万物,更是心底寒潭。


诸葛亮似有嗔意,可笑得比娇花还美。

不知此刻看他容颜,是否有“识卿桃花面,阡陌多暖春”之感,赵云只当被春光晃了眼,有些不自在偏头,长睫下的流光幽幽,五味陈杂。

却不忍此刻拂了他的意,轻轻抚上人肩头,把人拉在身旁。


“走,”诸葛亮兴致正好,“带你去西猎场骑马。”





春时京花繁茂,京郊则荒芜了些,狂风猖獗,呼啸间卷着云和尘,拉扯天光簇簇拂在连绵大地,在狭窄的京墙外舞动壮阔磅礴之景。

旧枯裹着新芽,铺满万顷草野,西猎场浪涛滚滚,惊风与流云簇拥马蹄阵阵,天边的高岗有人纵横驰骋。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他驾马肆意在天与地的边缘,浓云滚滚被踩在铁蹄之下,疾行时风也怒吼,草也怒吼,飞尘为之狂乱,苍穹为之垂坠。光与影仿佛要被撕开一个裂口,叫策马的人彻底融进这方广阔的虚无间来。



他该是鹰的。

搏击长空,翱翔边塞,在北雁荡的山脚下,像云一样遨游。



雪停的那一天,诸葛亮往四境派出的家人回禀。天下赵姓之多,一人的身世实在难以探查。只知赵云曾在北疆任有军职,军中乾元中庸多,这赵云算是出类拔萃,也有军功在身。只不过听说几年前家中遭变,父母双亡,而后负罪又在任上许久,才被带离边塞,不知去向。

原来是堕为奴籍,教不怀好意之人遣送到了京城。



马踏惊蹄飞掠,嘶鸣声响彻头顶。策鞭劲风落在脸侧,诸葛亮仰头,看白马上的心上人,似能窥得曾几何时银甲长枪的英姿。

萋草被掀如翻浪,赵云在高头大马上俯瞰,烈日白光下宛若剪影,黑黢黢一片压人心慌。


天与地,云与风,葳蕤草木,万物众生。

诸葛亮站在马前,此刻的自己渺小无比。



赵云问他:“为什么不上马?”

诸葛亮仰头,瞳中映着满满是眼前乾元。他回道:“我骑得不好。”他身侧也有马,不过一直牵着。

赵云深谙此道,他翻身下马,用力拍拍诸葛亮旁边的小白马,那马甩头打呼,只微微挪动前蹄。

“是匹温顺的小马,”赵云接过缰绳,注目贵公子,“别怕,跟着我骑。”


缓缓跑了没多久,赵云便懂了他“骑的不好”是何意。

这人……或许生来就是矜贵的罢,在马上最恰是优雅姿态,一颠一口酒,摇扇观花,风姿蹁跹。

一旦跑马跑得快些,便不大控得稳缰绳,跑歪都是小问题,通常赵云都跑远了,他还策着马在原地打转。


索性不如直接将人抱在怀里,总归坤泽身量小,同乘一骑也不成问题。

还可以肆无忌惮地放开了跑,诸葛亮在前所未有的疾策中闭上双目,身前是春风,身后是心上人厚重的心跳。


此刻众山也为之倾颓,若世间只存他们二人,想是此情此景罢!



诸葛亮倚在赵云身前,突然开口:“你若愿意,过几日去任个京中军务罢。”

赵云:“什么?”风声太大,他一时没听得清楚,可很快也反应过来诸葛亮说了什么。于是他怔怔片刻,只在萧杀大作里,把情绪撇进风中,浅声应了诸葛亮的话。





回府的路上租了车,诸葛亮酒意未散又由着风一吹,有些晕乎乎地任思绪与身体飘沉,全靠着赵云照看。


在快近京城时候,马车咔哒一顿,方才酝酿起睡意的坤泽被磕得清醒,捂着脑袋掀开车帘。

“是灾民。”赵云声音颤动。天降饥馑,人祸不绝,百姓安平无事之时而未免流离饿殍,何况如今。

诸葛亮沉默,垂下的眼帘看不清眸色。半晌,他又掩了车帘,只轻声对赵云道:“指他们到城中善堂,或京府门外,今日城中有善施。”


赵云叹了口气,将马车及诸葛亮安置在墙角柳下,兀自走进面流乞求的流民群中。人心难测,流民可怜,看到贵人也会蠢蠢欲动,只不过乾元这副姿态实在不好招惹。

他在流民中待了许久,诸葛亮也不曾过问,只静静坐在车上。



赵云刚上车,便听贵公子道:“受苦之人很多,凭你我一己之力,不可能救得完。今日一一为他们分了银钱是好意一片,改日同我去趟高庙,也算为生民祈福。”

赵云却道:“我并非圣人,只是看见有人受苦,心中不忍。还不如分他们钱粮,祈祭何用。”

他语言不善,眸间也凝着忧恼,诸葛亮只说:“我家绵薄之力,有则尽,金银粮饷到了四境瞬间就空,几年来都是如此,解家抒难也不济于事。”


他说的不错。


诸葛家家大业大,除了外面庄铺具体业务,家中之事一俱交由赵云打理。每月大笔银粮流出,赵云都是清楚的。





话已至此,除了叹气便再无可说。可赵云胸中从来一腔愤懑,磋磨片刻难抵郁结,还是开了口:“贵人才学卓荦,经世之臣不得封相拜将,就不觉憋闷吗?”


“……”诸葛亮久久怔默无言,他说不出什么来,这话也确实戳到他的痛处。



他虽生于经纶世家,可两位父亲都早早离世,哪怕有太傅疼爱教导,也难以扭转家道颓落的事实。

先帝既要掣肘,便不会再留手段,宁教栋材流于世俗,也绝不放诸葛亮在朝堂之中崭露任何锋芒。


哪怕今上与他自幼一起长大,算得上情同手足。

君臣面前,也是面结口头交,可是从未提起过要教他进了高堂、入仕佐政之类的话呐,不说鼎足之臣,便是连个小小的闲职都不肯委任,生生成了白吃皇粮的闲散公子。


他虽是家中独子,诸葛家唯一家主,可几百年累世家底与旁系千百血亲荣辱性命,全都系他一身。他既生于此间,这辈子注定要为家族殚心竭力。



可这等愁虑在赵云面前就是权贵世家生来的矫揉造作、为守着这点家底与荣华懦弱不敢入仕的说辞。

哪怕他说法令之下毁家纾难,亦救生民于水火。

可是盛世将枯,朝中尽是腌臜乱事,又何来真正济民法令?难得的清官谏臣被排挤在外日日扣壶长吟,位于中心的人们却只知纵享荣华,声色犬马,纸醉金迷。下面尸横遍野,路有饿殍,上面奢华骄淫,君不仁臣不义。苦尽苍生尽王臣,恐天下无半个人能提出些真正济世救民的令案罢!

更别说坤乾大别,实际乃是愈是守旧顽固,愈是千娇万贵,就愈发看得比什么都重。说白了,靠着这点虚无天道伦常,要守那点淫心罢了。


毕竟如今,早不是盛帝时的那个盛世了。


哪怕诸葛亮诚恳说起白吃皇粮之事,再是愧疚满满,再是遗憾不甘。

他也只冷冰冰回一句:“民利补出来的官禄,拿便拿了,何必惺惺作态。”


赵云无法平复心中怒焰。他本生在民间,此刻又身陷囹圄,辗转看遍众生多艰,见不得权贵无病呻吟。整个人宛若受伤的困兽,流淌的血将痛苦刻进永恒,嘶吼哀鸣不仅是为自身忿然,也是向世道的呐喊。



两人不欢而散。



天黯黯,弱柳扶风,满园春色也萋萋。

他将吹了风后有些病气的诸葛亮安顿在床。

然后行至房门口时顿足,仍拂袖而去。诸葛亮靠坐在床头,不言一语。









这一躺就是许多天。

缠绵病榻并不好受,好不容易病褪下些,耐不住寂寞的昭顺有自己找来了。


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京北卫的几个副将军使。


病前昭顺还亲见诸葛亮与他家那个乾元当众搂抱,恩爱缠绵。今日与诸葛亮对着盘残局说了半天话,愣是没见那乾元一眼,甚至孔明话语之间也提都未曾提起来过那人那事。

昭顺自己奇怪,但想起那天他与诸葛亮开玩笑的随性一句被对方冷脸相待,便也不想此刻又提,挑战好友的脾气。



直到下人来报,说京北卫到了。

诸葛亮才教人把赵云叫来。


他提了衣摆,同昭顺一起到了前院。



不多时,便见赵云一身银甲走来。铠甲更衬英武身姿,将军眼眸锐利如隼,凛然森寒,明明处在春景小院,却像就站在雁荡山下,一个抿唇,一个蹙眉,便是万千肃杀之意。

赵云一来,先与院中众人问了好,然后目光留聚在诸葛亮脸上。诸葛亮也看他,眸中情丝仍是饱满,不像往常那样尽是柔肠,五味杂陈的眼底透着些滞涩。


几日前的争执还历历在目。赵云不再在他房中留宿,而回了自己院子,只每日照料他饮食吃药。诸葛亮病中昏沉,思及那日言语只觉无力委屈。两人真就互相一句话也没有,不尴不尬过到今天。


赵云略弯了些腰,俯头让诸葛亮为他把银盔戴上,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往京北卫那边走去。



昭顺看了半晌,失声笑道:“闹别扭了?”

诸葛亮扭头不语。

昭顺笑得更开怀了:“果然是个天生偏心的,”他哈哈负手在院中绕过一圈又一圈,意味深长的目光绕着赵云打转,最后还是立在诸葛亮身前,眉眼间染上苦色,“神仙本不沾桃李,不惹凡尘。可我忘了,你生来便是桃李一枝,该当如此。”


他昳丽眉眼间神色难辨,像是看破尘缘的哀悲:“诸葛亮,你完了。”





赵云跟着京北卫走了,一连几天都住在城外大营没有回来。京北卫不同于禁军,属于地方驻军,只不过暂驻扎京城外,协防京城安全。在此任职说忙不忙,说闲不闲。

至少赵云为了让自己暂避开与诸葛亮的接触,是愿意让自己忙起来的。



可是算着诸葛亮雨露期临近。


他那几天有值班。可只待了一个早上,暗自思付许久,还是告假回府。


他知道坤泽雨露期大约是何种情形,也亲眼目睹过诸葛亮在情期之处昏聩混乱的模样。


他甚至该违心地庆幸诸葛亮生于此般由坤泽作主的大家大族,因为他从未在床笫之间感受到来自坤泽的信香压制,而只有满堂春桃盛开,繁盛缱绻,柔情似水。


换了别的乾元,指不定要被怎么欺负。





到家之时果然还是迟了些,屋内果然已经一片狼藉。

雨露期的坤泽,尤其是已有乾元的坤泽,情期是格外难熬的。花香浓郁,赵云在门口时已一惊,入屋后便见诸葛亮蜷着身子抱那金丝软枕,一双蓝瞳氤氲朦胧情雾,可怜得几乎要滴出水来。见到进屋的人,他也只艰难地偏过些头来,有些委屈地小声呜咽。


赵云情难自禁,走近抚开他脸上凌乱的发丝,炽热的鼻息落在那漂亮小脸,竟发觉坤泽红润的脸颊已滚烫无比。

“对不起,”他抱起软绵绵无力的人,肌肤与肌肤间擦过的细腻触感让人心灵也为之颤栗,“我回来晚了。”


“混,混蛋。”诸葛亮几乎压抑不住哭腔,“你这几天都没有回来……”他在人怀里挪#动身躯,摸来赵云那拿枪的大掌,十指间暖流交融流淌,紧紧扣住手中温度。


他攀上赵云宽厚的肩颈,几乎是撕咬般吻上乾元薄唇,温软触觉陡然覆上,赵云瞪大双眼。


他们共同度过雨露期那么久,到后面就算不是雨露期,也少不了缠绵。这的的确确是他们的第一个吻。


诸葛亮信香是桃花,柔唇也清软如花瓣,哪怕小兽般呜咽撕咬而上,不过多时便被乾元反客为主。赵云大手兜在他脑后,另一手紧紧锢住他细腰,由浅入深,肆无忌惮。甜腻津#液在缠绕摩#挲的舌#间横#流,划出道道暧昧水#痕。



诸葛亮急切要解他盔甲,却被抓着手按在人胸前,冰凉的铁甲激人抖颤,可强实而有力的心跳更震耳欲聋。赵云还在隐忍,边抚摸边亲吻怀里的人:“亮……先等我沐浴。”

诸葛亮紧紧抱住他:“不,不要。”



又是鸳鸯交颈舞,又是暖帐芙蓉度春宵。诸葛亮起#伏间仍紧紧缠着爱人,像怎样都不够,要更多些,更激烈些,否则都无法平息情欲的浪潮。

赵云将人搂在身前,却不愿像以往般激烈,而是柔情绵意,极尽缱绻。


他从前心中怀恨,又仗着坤泽不懂,总喜欢做得狠烈些,故意将人弄疼、撞#坏,叫人在情欲沉浮得不到满足,又必须自甘坠落在春潮深渊。


现在早已舍不得人有半分的难受。



花浪翻飞。

诸葛亮颠簸着,赤潮漫遍肌肤,情欲冲刷理智。他一遍一遍地叫他名字。

“子龙……”

“子龙,啊……子龙!”

“子龙,进来!……与我结契。”


赵云在舒爽的喟叹间吻他,并不应下,动作仍是温柔,只偶尔凶猛,全然照顾身下人情绪。

他凝视着诸葛亮,看他在迷离间已不甚清明,可美目仍努力寻找乾元的视线。他从他眉眼吻到嘴角,俊朗的脸上挂着难以言喻的笑,神情仍是惆怅的。


他让他不要再无音无讯离府那么久,想与他恩爱厮守,想将府中所有事交给心细的乾元打理,想力所能及给他一切想要的,包括名誉,自由……赵云都一一应下。

唯独没与他结契。


情深,愈发抵死缠绵。









纯晟六年秋,北疆外族派出和谈使,携珍宝牛羊不计其数,按照岁供的标准进京和谈。

交锋有近十年的北疆外族支撑不住持久战,而今朝也是劳民伤财,算两败俱伤。这几年四境天灾不断,不管南北地里种的东西都不够吃,草原的牛羊更是死了不少,两国都无力再在这个关头与对方继续磕碰下去了。



这事本与诸葛亮无关。他与赵云神仙眷侣,日日在府中柔情蜜意,夏荷绽放时还同去江南游了一遭。

赵云如今是拿正经俸禄的地方驻军,偶尔忙起来也会几日几夜不在府中,不过总会指人向诸葛亮说与一声。诸葛亮只由着他决定,从不在职务事上干涉他。



这日突然宫中来了人,说请诸葛亮作伴,与圣上同赴宴会,接待和谈使。诸葛亮疑惑,但难以违抗圣明,于是由宫中人指着去了。

不想宦官未将他带到宫中,而是京河游船之上。披纱挂幔,装饰华丽,画舫歌姬弹筝宴饮,河面上有一船格外金碧辉煌,宦官指他上的便是这画舫。


纯晟皇帝一见诸葛亮,笑意更是放浪形骸,远远冲他招手:“孔明来了!快入席间坐,与朕听一首琵琶曲!”那席间只有皇帝与和谈使两人,诸葛亮粗略估算,今日原是来玩耍享乐的,难怪叫他过来,总归不会谈什么正事。


诸葛亮坐下之后,才看到那和谈使的身后,跪着一名十分高大的乾元,此刻他脑袋深深低垂,看不清面容,可但从那额骨眉峰,想来也是十分英俊的。



他隐约意识到什么,捏那美酒夜光杯的食指拇指来回搓揉酒杯上小小的纹路,静坐等待皇帝发话。


果然,纯晟一杯酒后,便拉过他的手,暧昧的眼神频频往那乾元身上落:“那是和谈使带来的人,本欲供献给朕。据说是两国边境的混血儿,生的十分俊朗漂亮,在那事上也颇为精通,被教得很乖。”


诸葛亮面露抗拒:“陛下……”


“去年的这会儿你不是还为雨露之事烦恼吗?”纯晟天生是多情人,哪怕逃不开生而为帝的那一套权术阴谋,也算真心对待几个从小到大的玩伴。他叹了口气,颇为真情地对诸葛亮道:“你的那些事,京中人都大概知道,朕也听过些。那日与昭顺谈及,也算知道你心中所想。只不过你生来至今也就见过那么几个乾元,何苦把自己栓死在一棵树上?倒不如多见识见识,也不必为了那么一个人忧心虑肺。

“结契是大事,”纯晟拍拍他的肩,“古来今日,没几个有权有势的坤泽愿意与乾元结契的。孔明,不要妄做决定。”


“……”诸葛亮心里复杂,这些话实在是好意,可偏就叫他听得难受。更何况……他想起赵云看他时那眼底的情欲恍若深渊,可就是不曾与他结契,不知那时他心中是如何作想。


纯晟只当他在纠结,于是道:“你先看过他。”

和谈使是个懂人脸色的,当即用外族语低喝了一声。那名乾元双膝在地已跪了许久,往前踉跄两步,抬头时眼中似有风沙。



诸葛亮的心咯噔一顿。


他仿佛在那瞬间看到了另一个赵云。


明明两人外貌没有半分相像。

可那被风霜划刻出的锋利眉眼,此时就这么拧着不屈与恨,抬眼是一片雁荡冬雪的白,只靠那双眼,便是苍生哀怒,天地嘶鸣。





诸葛亮将他带回府中。

他把乾元安顿在客房,与他对面片刻,双双寂默无言。


诸葛亮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他想找赵云说些话。



可是寻边整个府邸,都没有找到赵云影子。诸葛亮扭着眉问管家,管家支支吾吾地七零八落道:“许,许是公子要带人回府的消息传出去罢……奴,奴才们收拾屋子时,赵公子便离府,往城外大营去了。”

诸葛亮挑眉:“他今日又不当值,去京北卫作何?”

下人们都低头,不敢言语,脸上神色各异。



诸葛亮陡然明白了赵云突然离府的缘由,颇觉诡异挑起半边眉。

这倒是……前所未有的。


原来是吃醋了。


他掩住嘴角笑意,对管家说:“叫人递个消息去城外大营,让他今日记得回来。”





赵云回府都没卸甲,连头盔都仍戴着,一回来就径直往自己房间走去,结果被家人堵住。

论武力十个护院都不是他的对手。可他自然不会在诸葛亮府中动手,只是皱眉绕开了路。

可是另外的路上也有人堵他。

那管家带人笑嘻嘻地拦在他身前,眼中有畏意也有敬意:“赵公子,我家公子请您往他屋里去。”



浑身铁甲随着脚步噔铃噔铃地响。赵云一身重甲踏进屋时,便见那俊俏的公子斜斜倚在那紫檀金丝美人小榻上,嫩指支着半边脸,漂亮的桃花眼里眸光幽幽地闪,盛着些潋滟笑意。

甫一见赵云进屋,那素锦薄衫公子绵绵起身,曼妙向前时肩上轻纱脱落一层又一层。直到几乎整个人贴在乾元那微凉的银甲上,赵云才发现他甚至赤脚踩在地上,连层绒毯都无。


诸葛亮为他摘去铁盔。


乾元生得委实高大,诸葛亮踮脚许久,一个不稳便要往前跌去,被赵云牢牢揽住腰身。两人几乎融为一体,滚烫的呼息相错交织。



赵云强摆出面不改色,声音有种不自觉的微颤:“不去找你那新人,叫我来做甚。”

诸葛亮仍盈盈地笑:“我眼中只有子龙一人,又怎会把心往旁人身上分。”

“我要遣他出府,教他离开京城,自己过活去。”他眨眨眼,“而身边有子龙一人足以。”


赵云调侃:“当初怎不想着遣我出府呢?”

诸葛亮撅起半边嘴,确实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他道:“若无子龙,我又如何会对他人有这般心肠。”


赵云沉声问:“他在哪里?”

诸葛亮知无不言:“在客房。”只待几天而已。



赵云似是呼了口气,捧着诸葛亮的脸颊与他触额,又亲亲他鼻尖:“先休息。我去沐浴。”

诸葛亮:“可以不……”

“今日又不着急,”赵云一笑,眼中满是怜惜,“我忙碌一天,全身是汗,只怕要被你嫌弃。”


诸葛亮被他难得的笑迷得神魂颠倒,自然无所不应,自己先到床上歇着了。





没想到第二日圣意到了,纯晟得知诸葛亮不与旁的乾元多处,还要将别人送出京去。于是宫中人传话,将那名外族供进的混血乾元接到宫中去。



天差走后,诸葛亮默然回屋,与赵云对视片刻,各自叹气。



他总觉得赵云心绪不定,特别是最近一段时日。

赵云……似乎从来没有过纯粹的快乐。哪怕愤怒与仇恨已然被温情覆盖心底,可他的眼睛始终是深邃而忧伤,再多柔情也无法掩盖其中的悲色。

就连欢爱时,看向自己。

也是窈怮动人的。


今日之事,很难不叫人心中苦涩。

只望他不要一直纠结劳神。









纯晟五年的天灾,死了一大片人,朝中争争吵吵许久没个定论。

纯晟六年的和谈,勉强还算顺利,可对于两国边境遭灾之处要如何处理,依然争争吵吵没个定论。

草令一堆堆搬下去,丝毫无用。法度一朝朝仍未定下,中书门下乱成一锅粥。

就这么拉拉扯扯,得过且过,已来到纯晟八年。



近来朝中仍不太平,京中似有谣言纷飞,说帝星飘摇,荧惑高照,天边有杀意,紫光不祥。


浑话鬼话听得多,自然习以为常。

可这不影响君颜震怒,查查找找砍了一批又一批,又严令巡查城中造谣之人,更不准朝堂之上出现此类言论。只教百官当做不知道。





快到年关,正是雪重霜寒时。



这天诸葛亮进宫为皇太后问安,被纯晟皇帝单独叫去。纯晟目中似有虑色,只告诫他最近朝政不稳,让他不要随意走动。

诸葛亮当然受了皇帝好意,临走时注意到纯晟身侧陪着的,正是几年前外族供上的那名乾元。



赵云在宫门外等着,没在车上,几乎浑身覆雪。

他把手炉塞给诸葛亮,扶他上了车,又为他拢好衣襟。撤离时,轻轻碰了碰他脸颊。

诸葛亮歪头,有些疑惑。


赵云只是看他,深蓝的眸里有湖光般的波澜。

“怎么啦?”诸葛亮也伸出手指,蹭他凉冰冰的脸。

赵云低下头:“没事。”快速退出车厢外。

……

总觉得墨蓝的玉也染了风霜。









新年伊始,上元灯节。十里北大街挂起盏盏彩灯,一年的辛劳就在这几日释缓,哪怕朝中迷雾浓漫,天下也得过这元宵。

月中时小了雪,今日好天气。



诸葛亮早早出府了一趟,午间回府时刚好与当值了半天的赵云碰上。

京北卫责担重大,新岁不休,不过减少排班,每人轮值半日。


诸葛亮怀中藏着什么,见到赵云只扬了扬嘴角,白貂大氅与浓雪一般的白,脸庞明媚远胜满树梅花。

赵云远远凝望着他,直到人走近,到了自己面前。

他喉中一梗,然后真心赞叹:“好美。”


诸葛亮欣然受下,小火炉暖着的探到赵云兵甲铁袖间,握紧爱人的手:“你也好看。”

赵云低头:“拿着什么,怎这般高兴。”

“晚间你便知道了。”诸葛亮哄瞒道,“礼物,现在不能看。”


赵云想说什么,没有开口,抿唇笑了笑。





上元金吾不禁夜,天有婵娟,星如雨,弱雪纷飞,人间则有明灯百盏,城城阙阙玉树银花。远处的观景楼侧扬起花火,金红牡丹花,银白合欢树,唯在这几天,是一派天下太平,富贵安乐之态。


赵云将诸葛亮的手牵得很紧,又把人牢牢护在身前,生怕他不留神就被人流挤到,或是走着走着便走失分别。

诸葛亮远不似他这般紧张,还调戏般去勾他腰带。两人在大庭广众拉拉扯扯,四侧摊贩纷纷注目,互相闹了个大红脸。



“去放河灯吗?”

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三个上元节。


第一年,赵云初到诸葛府,两人半生不熟,做什么都很僵硬。除夕元宵,不过一起吃了顿饭,赵云那时还话都不多。

第二年,他们已在隐#秘间通了心意,也如今日一般逛花街、庆上元,可京河冰未化,又下大雪,便无缘再去放河灯。

今年,万丈苍穹唯明月当空,月华似练铺洒在大地,京河已有泉流涌开。



“河灯最是寄情,灯影绰绰,月辉荧荧,值此佳节,人间共暖。回首岁月之时也遥望来朝,”诸葛亮凑近赵云,“顺便为你祈福。”

“为我祈福?”赵云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是坤泽的哪一句话触动了他。

诸葛亮:“为你我祈福。”


“好。”他声音有些喑哑。

诸葛亮有些疑惑:“你怎么了?”

赵云只低头笑了,垂下的眼帘掩去一些眸色,再抬眸时眼中已是华光流转,那目光满怀爱意,就这么轻轻落在诸葛亮身上。


他抬手轻触身前人脸颊,拇指摩挲如春水绵软。

诸葛亮怔怔,突然就想到那日在宫门外,他在车里,他在车外。赵云也是如这般,抬手抚过他的脸颊。





屋内暖和得让人飘飘欲仙,陈檀暖玉香熏人欲醉。新岁府中格外装饰红得张扬,处处红绸红灯红花团,便连主人家的屋中也是金火一片。

两人在床前站定,竟真就像要共赴婚房。


赵云为他褪下厚衣,指尖与肌肤相碰时冰凉一片。赵云的手总是比他暖的,乾元生来健壮,鲜少有这般四肢冰凉的时候。诸葛亮将他手拢进怀中,脸上狡黠若有若无,戏道:“怎的今日凉成这般,往日不是还劝我多穿些。”


赵云抽回手,不愿让他再握。



“总觉这几日你心绪不宁,”诸葛亮抚上他隽峻眉峰,那朗目半阖,眸里噙着些异样光泽,叫人看不懂,只徒觉荒凉。诸葛亮总见不得他惆怅,哪怕已然见惯,再察觉他情致不高时仍提着颗玲珑心,不愿叫他有丝毫沉顿,“我知你心里沉着许多事,或许你觉得我不懂你命中沧桑诡谲,可在这里,你无需隐闷。”

“你不愿告知我也罢,可不论你说不说,我都在这里。”


他丽目微闪,轻声道:“我倒是想说一些事许久了,有关我,有关我的家族。”



他声音总是好听的。不论说什么话,或是柔语,或是厉眼,都如零落的雪花,入手即化,是凌冽而皎洁的。每一个音节都如西风拂人心弦,娓娓道来时听声音便知风姿卓绝,赵云听得沉醉,恍若要溺死在这方暖池。

他说,他家境复杂,幸得两位父亲恩爱。上任的诸葛家主又是争气的,哪怕被先帝打压,依旧是志洁行方,青松落色仍不变心性,世家清流第一人。而父亲也是难得身居高位的沙场将军。一家人聚少离多,不久后父辈又遭戕害,幸得太傅庇佑,才安然长到如今。

他说起时政,说起朝堂,说盛帝之后逐渐衰颓的帝国,先帝的猜疑忌惮,今上的多情无能。



赵云从未听他讲过这些,只知很久以前,有人问他何不立于庙堂,辅佐天子,语气堪称诘责。

自己也问过同样的话。



世人所求而不得的,所挣脱而不能的,俱俱是加予“诸葛”二字的枷锁。列祖列宗在上,便是风刀霜剑,筚路蓝缕,也要负着宗庙牌匾,无可回头地往前走去。



赵云向来是不喜这套所谓世家风骨的。

可此刻与就这么静默地看着他,仿佛眼前的这个人,在寥寥话语间,便将一身赤骨都露在眼前。而他仍匿着心事,只在短暂的寂静时,听两颗愈跳愈近的心。





“算了!”

诸葛亮饮了些酒,也算有感而发,身子半歪不倚地靠着赵云,脸上耳后酡红一片:“大好的日子讲这些作甚。”

赵云却将他环在怀里,埋头在他发间:“你说,我爱听。”

“你今天总盯着我。”诸葛亮揪了他的一缕头发放在手心把玩,声音轻柔得恍若呢喃,“又不说话,看得人不自在。我有那么好看啊。”

赵云的怀抱紧了些:“……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的那样。



点点白星映诸天,原是雪又下了。


诸葛亮挣出他的怀抱,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对了,我给你的礼物。”他想到此事便满心开怀,起身时身上外纱随赵云指尖滑落,在床帐间颇显迤逦旖旎。

他朝赵云眨眨眼,然后伏在床尾翻弄那锦纹方角小柜,寻了一木奁抱在怀中。


起身时却突觉后心一凉。



喝下去的酒仿佛在身子里结成冰棱,凸兀地卡在胸腔,由胸口向四肢突破血肉而出,疼痛与严寒在瞬间席卷。诸葛亮仰颈片刻,后知后觉心口有些疼痛,后背不知何时湿腻一片,汩汩鲜血不住从白刃与皮肉间渗出,已将后背浅衫浸红一片。

梅影横窗瘦,他此时若那骤狂雪中飘摇瘦花,只微微在名为情爱的寒风中打颤几下。木盒顺着人伏倒而落,当啷摔在地上,露出两页薄薄的纸。



他想过……

诸葛亮埋在温软的褥间,浑身力气聚于半身,仍只艰难回过些头。明明额前没有流血,红光却糊了眼前一片,他看不到赵云,只见一侧男人深色衣角。


他知道赵云恨他,很久以前也设想过此般情景。


可那被权贵富族折弄于股掌的耻辱屈从,不愿委身于人下的怨怒不甘,早该随着炙热爱意,被严严包裹埋于心底,直到随着时间荏苒,有一天悄悄腐朽消散。

原来……

深色眼眸年复一年的哀怅,每每谈及家国事的激愤,这些天种种反常的举动,以及久久落在他身上,不曾移去的凝视眼神。

他所恨的,从来不止浮于表面,或是家仇,国仇。



诸葛亮不知道。他已无暇思考。

他不恨赵云。哪怕此刻即将死在身后人刀下。


眼角泪凝已久,终是落下。


可原来,三年的惺惺相惜,久久陪伴,他以为的情深不寿,之死靡它。

终是被刻骨铭心的仇恨裹挟,被鬼哭神怮的命运推动,走到了这么个结局。





大凶!大凶!


纯晟五年底,有一小童进宫告罪,自称卜司家童,几个月前见卜司大人从宫中回去后,烧掉的甲片中,有言贵人大凶之召。

算了时日,正是那日进宫为一众皇亲权贵占卜之日。纯晟帝沉默许久,寻了个由头将卜司和那小童一并治罪戗杀,掩下这一桩事。

他是多情之人,眼中总盛了许多话。诸葛亮何其机敏,从若有若无的暗示,以及帝王一双多情眼,早看了些端倪出来。



原来是如此。原来是如此。





桃香随血溢而出,染浸至室内分分毫毫。不带情欲的信香好陌生,赵云身在其间,泪落两行,闻这桃花倏忽浓郁,又倏忽凋敝,只是瞬间,便再无生息。


床间绽开大片的艳花,血染的,比桃花更红,更暗。



他坐在床头,一言不发,看着诸葛亮挣扎、倒下,竟不敢再抱一抱这具单薄的身躯。

他满眼通红,急促呼吸,冷汗如雨,唇齿紧阖,不久后身子也开始剧烈颤抖。



寒风凄厉哀嚎,雕花的窗忽被吹开,风雪奔涌而进。冬夜呜呜咽咽,风刺骨,雪悲凉,万物交织长嚎响彻天际。



吹到了……几年前的那个冬天。


他悲痛欲绝,疾彻而归,到家时却是满目疮痍。

满门上下,一百余人,连同下人家牲被屠杀殆尽。他的坤泽父亲天生孱弱,生在富贵商术之家也依然纯善灿烂。家中全靠乾元父亲打理,高大的男人一身武艺,教他舞枪弄剑,送他奔赴沙场,自己空守一身本身,甘愿在家陪着妻儿。


就因为一名坤泽的求而不得,百余个活生生的人白白丢掉性命。


赵云不忍亲眷尸骨受损,可边关急命召他速归,他整整齐齐收殓父母尸骨,一把火烧尽府中上下,从此既然一身,身与心再无羁绊。


可他毕竟军功在身,心怀叵测的权贵坤泽为报复于他,竟得中央圣意,以四大家族之名假传军情,只在边关急报做了小小手脚。八千士卒从此葬身雁荡,那一夜的鹰戾响彻长空,朝中将此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马蹄踏过的万葬坑被遗落在一封封所谓的四方奏令之间,便再未被提及。



他恨呐!

亲人的鲜血在火光中,顺着苍青石阶缓缓地流,流到雁荡山下八千亡灵葬身之处,流到泱泱大国溃烂的四面八方。

现在蔓延到小小的诸葛府,由他爱人后心缓缓地淌。


天堑般的乾坤之别,颓烂入骨的光鲜朝堂;八千军士蝼蚁般挣扎,如浪翻滚的枯骨伸向天穹,怨灵质问苍天;四境生民在天灾与人祸两杂世道苦苦求生,人人悲呼天道,大地一片哀凉。





诸葛亮是何其罪恶!生在安乐,生于高贵,成了世道最大受益者,在万民枯骨堆成的高楼间醉梦二十年。阶级富贵的差异早已深深刻入血骨,日日与上层奢靡无度,享尽天下荣华,亲身参与良民买卖,半身沉堕在这片泥潭。


可是。


可是他又何其无辜。山河破碎无关他分毫,一身清骨,天生纯良,在名为“诸葛”的荣誉与枷锁中寻求前路。他生而于此,无从选择,为苍灵悲悯却无从鸣冤,欲为生民尽力而无济于事。说到底,也不过是为天生怨郁的贵家公子。


谁教他姓诸葛。


谁教他家明明清流,却仍是四大家族。



赵云甚至早知诸葛亮给他的礼物是什么。

薄薄两张纸,无非一张卖身契,一张结契书。


他怎么敢待到诸葛亮把它们拿出来之后再动手!

他怎么……他怎么会敢再对他动手……





漫天大雪也变成红色,他靠在床前,看着爱人被粘稠的红腥吞噬。


直到过了很久很久,高大的乾元才弯了腰,俯首将头埋入掌间,面上早已被泪水淋得冰凉一片。他喉间破风般嘶哑,哀吼中夹杂着战栗的哽咽,随着冷风呜咽,终于迸出满腔的悲哀。









纯晟八年正月十五,纯晟皇帝夜宴回宫,于寝殿被刺,当场崩亡。

刺杀者据说是几年前外族进供的一名乾元,明明不懂中原话,却在被捕前说出一口流利的汉话,反抗不能当场被缉杀。

他根本不是外族人,也并非什么间谍,不过是几年前幸存的八千士卒之一,被俘虏之后又得返京,于是有了这场惊天动地的刺杀。


同一时间,京城各大权贵之家、朝中重臣,几乎被刺杀殆尽。尤以四大家族为首,城中东西南火光冲天,唯不知北方诸葛府如何。



京畿震乱,血海滔天。这棵早被虫蛀空的无根大树,终于在飘摇间坠下。



铁蹄震鸣,天地为之变色,城中人人自危,凝重的气氛漫布。

京北卫为携了五万重兵的骁顺亲王打开城门,禁军不堪一击,只能由驰骋沙场的铁蹄踏遍北大街,直直来到宫门。

骁顺亲王征战数十年,军功赫赫,军威甚重。天下但凡与“军”沾边的,几乎都是亲王旧部。


赵云也不例外。

还有那位刺杀了皇帝的乾元。





城中喊喝声一片。

赵云充耳不闻,他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他将已备好的火油洒遍府中,雪夜霜寒,鹅毛纷飞,火不易燃,但并不是燃不起来。

在后院一屋,随意点燃轻纱曼帐。

火舌自会在不久之后,席卷整个府邸。



诸葛亮“侧卧”在床,一头银发如云铺散在枕间,脸色过分雪白,昳丽得叫人移不开眼。

如果忽视衾被下红成一片的身躯,倒真真像仍在熟睡中的闲散美人,

赵云看他许久,他今天一直在看他,不论生前还是死后。驻足久久,思虑纷繁,似此星辰已非昨夜,良人“尚在”,也已不似从前。



他悄然跪到床侧,指背轻轻擦过诸葛亮脸颊。

一触即分,像舞蝶吻花,不似几个时辰前那样深情眷恋,也不像十几天前那般情难自禁。


然后握了他的手,纤葱玉指搭在自己颈侧,仿佛无力的滑落时,就是爱人在轻抚自己脸颊。

他已听见远处霹雳,想这府中之火,已是烧起来了。

赵云偏头在那玉腕一吻,杵在床头便阖了眸。



不管还要多久,总之一会儿以后,他就要下去找诸葛亮了。

在下去之前,倒不如想想,该怎么跟他交代这一切。

或许人家理不理自己还是问题呢。他在梦中清楚地想到,但没有关系,毕竟这是他的挚爱,无论诸葛亮怎么骂他,或是怎么恨他。

他都是要下去陪他的。





“嗒——哒——”


雪被火光染成旁色,金红一片甚是绚烂。



在这场盛大的皇位之变、政治斗争中,他们只不过是最渺茫微小的棋子。只不过乘了些爱恨情仇,才被演绎得格外壮烈。

除去他们本人外,再也不会有人得知这段故事,所有一切都将随着这把从几年前的赵府燃烧至今的火全部化为虚无。

世道的洪流将他们卷裹其中,两个小小的人物各自负着各自的苦难,被推着、裹挟着步入自己的命轨,从此步履蹒跚,身不由己。


骁顺亲王……盛帝嫡孙,治世之才,将帅之风。

但愿他能将这飘摇的国土一一重拾,也不负今日京中血洗华墙。



万物都将于此重归寂静,只剩融雪落下的声音。





赵云猛地睁开眼,握住诸葛亮的手突然一紧,呆立在原地仿佛听到什么。


良久,他浑身开始颤抖,久久不能呼吸,生怕一个气喘,就将身前人那微弱的动静吹灭。心跳如擂鼓,热血重新涌入四肢。

赵云极度不可思议,极度惊喜若狂,颤颤巍巍地把人重新抱到怀中。


口鼻贴近雪白的脖颈,大手摩挲长发披散的后脑。

他神志已然不完全清醒,面露癫狂,悲喜交加,此刻高挺的鼻尖只知在诸葛亮颈中拱来拱去,像只丧偶的公狼一般,势必要在一片杂乱的血污之中寻到一丁点温度与跳动。



两几年前,昭顺亲王到府中而来,随口调侃了一句。

“果然是个天生偏心的。”


人心在左不在中,生来就有所偏颇,人人如此,何必强调这一句。


原来是这个意思……原来是这个意思!



赵云终于真切地感受到怀中人微弱的脉搏。

他那薄唇覆下,贴着白嫩肌肤,颈侧的青筋血管若隐若现,之下是汩汩运动着的鲜活。

他终于忍不住哀嚎起来,边哭边胡乱轻吻诸葛亮脖颈下颌,终于在这具死寂的身躯上。


闻到早已逃逸消散的一缕花香。





诸葛家的家主死了,死在一截白刃,一府冲天火光。

接二连三的华木溃裂中,混杂着破空的刺耳挤压撕扯尖锐声响,炽热的烈焰到处乱窜,火舌舔舐过府中每一处。尖叫声,破空声,外面兵刃交接的邦邦声。



时光飞速倒退,火光撕扯眼前景象。此刻河水溯流而上,万花重回枝头,金色日轮东西颠倒,遍野尸横亦不复存在。


没有满门惨烈,没有英魂哀鸣。一切的血恨与哀愁都终止在今夜,该死的人已全部死去。





赵云抱着诸葛亮,淌过火场,自黑夜而出,去往永远离京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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